扔掉铁饭碗我在大厂做「刺儿头」
我跟很多遭遇大厂裁员的打工人聊过,吱吱,可能是最“开心”的一台线月之前还是某互联网大厂策划,月薪2万+,六险一金,公司3公里以内租房每月给1500元补助,餐补、交通补、电话补、加班补,过节过生日还送购物卡,在这样的公司搏一搏,确实有机会实现单车变摩托。
但毕业季到来时,吱吱居然成了部门*一个被裁的人。公司给他的理由是:考核成绩垫底,末位淘汰。但吱吱心里明白,领导已经忍不了自己这个“刺儿头”了。他的同事吾吾对我大赞吱吱的“孤勇”:
下午2点午休结束,吱吱和同事们2点10分回到座位,领导像训小学生一样让他们“自觉点”,其他人都保持沉默,只有吱吱立刻反驳:“有些人仗着自己离家近,半夜来公司打卡装加班怎么不“自觉点”?”领导暴怒:“你说谁呢?”“你。”全场安静。总之,像这样带刺的对话和场面发生过太多次。有同事悄悄私信吱吱:你怎么这么勇!并配上表情包“你是我的神(下跪)”;有人对着吱吱大吐苦水,好像委屈告诉他就能昭雪;也有人怂恿他:领导恶心事多着呢,你应该直接告诉再上一级领导;更多人只是静静看着,坐等现实告诉他什么是现实的职场法则……
某种程度上,吱吱没有“辜负”同事们的期待。哪怕是被裁,他也通过与HRBP据理力争,把直属领导一起拉下了水——HRBP根据吱吱反映的情况,对这位leader发起环评,结果是这位leader也被裁掉了,离职日期比吱吱还早。
以前听人说起职场的刺儿头,我们*反应多半是“初出牛犊”“年少气盛”,但吱吱完全不是这个画风。年过而立的他,有过两年多公务员生涯,还在小公司带过三年团队,手下管理了7名员工。对于职场各种明暗规则,他清楚得很,只是他不再想那么玩。
我曾把吱吱的故事讲给一位职场“老手”听,他觉得吱吱正直、有性格,但有点“不理智”:事情没错,但成熟的职场人,要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,要能找到和不同的人相处的办法。
我家乡在西北小城,在当地能被视为“正经”工作的只有4种:老师、医生、公务员、国企员工。剩下的统称“胡日鬼”(不务正业的人)。
2014年大学毕业后,我理所应当地参加了省考,最终以142分考入当地教育局做办公室文秘。我的成绩是我们县城第二,考*的姐姐156分,听说在家复习了2年。第三名低我15分,所以基本没什么悬念,面试我都没准备,睡醒就直接去了。
别人都是毕业后先去社会上闯荡,然后决定还是考公,但我一毕业就上岸了,不知道外边甜苦,
*天入职,办公室主任跟我说的*句线年没进正式有编制的人了。你是我们10年来招的*个大学生。”我当时22岁,是单位年纪最小的“孩子”,第二小的是档案室的姐姐,33岁。知道这些后,我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*反应是“此地不宜久留”,但紧接着又想“这或许是机会”。
单位含我在内一共4人,3位领导,正局长、副局长、主任,只有我是小兵。但领导们都很喜欢我,一方面因为我能干活儿,另一方面我特别“会来事儿”。
我和主任在一个办公室,办公桌是那种老式木头写字台,桌面上会压一块大玻璃。按要求,桌子一定要放在办公室正中间,我和主任面对面坐,电脑屏幕是我们的“隔板”。办公室大门也不能关,确保外面人可以清楚看到屋里人的工作状态,如果我们谁想去厕所,需要立个提示牌儿:上厕所,马上回。
局长和副局长分别有单独的办公室。早上8点上班,我通常7点准时到单位,打扫3间办公室,打满3瓶开水壶,准备3种不同规格的茶叶,沏好后,把当天需要领导审批的文件按重要程度排好,回到自己的座位,等待领导们走来,*时间元气满满地问好:“局长/副局长/主任早!”。
在这里工作的前几个月,我觉得这份工作带给我更多的是对规矩的认知。你不管到什么地方,它都有自己的规则,如果没有能力改变规则,*的选择就是遵守它,加入它。我其实很崇尚自由,但在规矩面前,要么委屈自己,要么跳出来做其他选择。
显然,一开始我牺牲了自己。和领导出去应酬,我挡过近3斤白酒。我兜里常年揣着两种烟,正级递中华,副级递玉溪。你会觉得这些可笑吗?可这就是规矩的体现。
此外,规矩还体现在就算领导给你权力拍板某一件事,但你尽量不去做最后扣动扳机的那个人。永远不要先于领导表达你的态度,简单说要会看眼色行事。这点我被驯化得很好,以至于后来去其他公司上班时,我根本不敢在开会时主动发言,当然这是后线扔掉“铁饭碗”
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,我每天像被设定了循环模式一样,7点到岗,打扫、打水、沏茶、问好,我试过故意漏掉其中某一项,没想到领导直接问我:“你今天是不是迟到了?怎么没打水?”虽然你可以说,老子不想干,但得到的结果可能是被默认“没做好分内的事,没规矩”,接下来如果大年三十值班、暴雪抢修肯定都是我的活儿了。
重复枯燥的日子越发让我厌烦,磨灭个性融入大系统的过程也让实现自我价值显得可笑。
2年多,500多个工作日,我时刻得绷着一根弦,绷着绷着我发现我不是自己了。2017年春节过的*个工作日,我决定辞职。
最终落脚在南方某新一线年,考公热还没起来,互联网才是大潮。我也想进大厂挣大钱,感受下什么叫自由扁平的办公环境,所以报名学了两三个月的编程,现在想想这行为有点白痴。最后我还是进了大厂,以内容运营的身份。
面试时,HR问我为什么会放弃编制,我直接写了一篇《基层干部之我见》,offer拿到了。
我赶上了互联网知识付费的风口,先是做拆书,然后做编辑,跟作者对接、约稿、做社群维护,有点类似现在创作者运营岗。2019年,我开始带团队,手下7人,业务主要营收靠品牌广告植入,最贵的一条合作内容收过30万,但从2019年底到2020年4月,受各方因素影响,我们能接到的广告越来越少,后期整个部门被解散了。这段工作经历中,我承担了所谓“leader”的角色,但因为吃过“规矩”的亏,我就想试试“没规矩”能不能带好一个团队。当然,不是说做事没有章法,而是充分给每个人尊重,我不想让手底下人觉得跟着我还得绷弦、飙戏,所以我的原则就是维持好秩序,让大家尽量都有肉吃。当时我手下7人和我关系很好,我没有明确的等级意识,手底下谁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对可以直接说,保证对事不对人。我也不是那种会记仇或者爱拉帮结派的人,但现在想想那是一段由我创造出来的,近乎职场乌托邦的时光了。
部门解散后,2020年7月,我成功跳槽到另一家互联网公司转型做短视频和直播。这家公司各方面福利待遇都好,平台大,资源多,如果好好利用,一定能成为简历上的高光时刻,我幻想着在这家大厂大展拳脚。但我同时发现,我所在的部门“分叉”太多。直属领导算公司元老,陪伴公司年头不短但职位不高,属于事务型而不是业务型领导。同事沟通喜欢私聊,很少argue或battle……初来乍到,我想或许一个山头有一个山头的规矩。
但实际上我至今都是见谁都客客气气,哪怕我瞧不上对方,我口头禅也离不开“请您……、您辛苦了、您客气、这是我应该的、实在不好意思……”这是后遗症。
原本我期待自己的职场新角色是善良的“老油条”+少说多做的“实干派”,怎么也没想到会变成一个职场“刺儿头”。
一开始,我们每周要出3个短视频脚本或一场完整的全流程直播策划案。我不是个会糊弄工作的人,所以这样的工作量对我来说压力不小,加班加点是常事。有段时间,我失眠,走路的时候还会自言自语,念叨的还是工作那点事儿。
有同事劝我:在这个部门工作认真就输了。我以为是风凉话,后来越来越多的人跟我表达同一个意思。部门里有几个同事和我同岗,我用手艺干活,他们用嘴干活。
“嘴艺人”在部门的具体工作成果是个谜,没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,工作汇报时,我们要准备各种PPT、Excel数据表、甚至协同其他部门打配合,但“嘴艺人”只需要准备几个活跃气氛的low段子即可。虽然觉得离谱,但不想惹事,我想做好自己,不管别人。可“嘴艺人”不干的活儿,总得有人干,领导开始用更离谱的标准要求我,比如,一周出8~10个短视频脚本,完成2场全流程直播策划,做得多错得多,我开始被领导挑剔细节不到位,没有全局意识,没抓住用户心智,以及不会聚焦流量大池。
部门的老同事开始拉我进群,30多人的部门,仅我加入的就有9个群,每个群的成员有重叠交叉,也有全新组合。每个群给“嘴艺人”的代号不同,有时我甚至记不住哪个群该发哪个代号。大家对这样的工作环境怨气爆表。几乎每个人都被不同程度的双标伤害过。有老同事告诉我,他们曾找过再上一级领导谈心,找HR告状,还有人悄悄“双面间谍”,至于本职工作,越来越没人在意。
有次开会,领导让大家对近期工作量和工作内容畅所欲言,他态度很真诚,我相信了,真的畅所欲言了,我提出了目前工作量过大,希望和XX同事组队共同协作。
没想到的是,领导当场问:“谁的工作量不大,你直接说名字。”现场安静到能听见每个人的呼吸,所有同事仿佛都在等我说出那几个呼之欲出的名字,我鬼使神差地说了,大家爽了。但自此我被leader视为“搞事情”的人。后来,过于明显的刁难太多了,我尝试过和leader解释、缓和关系,但毫无用处。我的不满可能挂脸了,于是我被更狠地针对,恶性循环一旦开始,想暂停都找不到按钮。
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,我放弃抵抗。既然人家都把枪顶到我脑袋上了,我还怂什么。
leader开会抓考勤,我直接问他:你为什么先回家吃饭,玩够了再回公司装下班打卡?他挑剔我工作细节,我让他给出具体建议,给不出我就在短视频里嘲讽“无能领导的几大特征”。
同事们看我的目光也复杂起来。有人偷偷给我点赞,有人怂恿我闹得更大,有人觉得我“疯了”,还有人静静等我“狗带”。
我不是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,这个技能在我*份工作中已经练得很好了,但我放弃了稳定的公务员生涯,不就是为了还自己一个自由吗?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而是有权利拒绝不想做的。
我也不觉得自己吃亏。如果这件事换另一个人出头,他可能不是想彻底解决问题,而是为自己争取利益。
羡慕老家悠闲的猫去年6月,我们部门开始传出裁员风声,人人自危。7月,裁员名单发布,上面只有我一个人的名字。hr给出的理由是:考核成绩垫底,末位淘汰。我差点笑出声。我开始和hr盘点自己的工作量,甚至找更上一级的领导反应问题。虽然最终证明我的工作量并非*,但结局没有变,hr悄悄告诉我,这是直属领导的意思。我向上级提出要求:查直属领导工作量。
直属领导哪有什么工作量,猝不及防的审查让他来不及准备。或许是上面也对他早有不满?我不确定,但最终,我俩真的一起“毕业”了。
你说我想当职场刺头吗?我也不想。谁都希望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和收入。你说我有问题吗?我承认我有问题,特别是在当下这种求职环境,我从去年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份满意的工作。但我不后悔。
跟吱吱聊天,就像是听了一篇爽文故事直播。他是自信的,对于做“刺儿头”的理由,在他自己的心里实现了自洽。他会很开心地讲起“抱着领导一起被裁”的快意,并仍然对未来的职业生涯充满期待。
我们不鼓励所有人都成为职场“刺儿头”,吱吱的做法,放在其他人身上未必适用。但听过吱吱的故事,我们会更容易理解,为什么年轻人讨厌职场内耗。
曾经,大厂是年轻人趋之若鹜的理想职场,人们激动地谈论着扁平化管理,公平公正的企业价值观,打破上下级界限的沟通机制、360度的考核方式。还有一个简单的例子,当传统意义上的“领导”被“leader”这个词代替,你会更多地感受到双方只是业务职责不同。
但没有任何环境是固定不变的。有能让程序员30岁就财务自由的环境,也有让吱吱这样的成熟职场人被迫当了一次“刺儿头”的环境。31岁的他,本该迅速进入职业生涯上升期,但却“非战之罪”地不得不重新上路。